2019年11月07日 星期四
执政党的伦理底线
作者周瑞金              日期:2013-03-12               阅读:5246 次

 

  自2011年4月21日开始,《人民日报》推出“关注社会心态”系列评论,引发海内外舆论和社会广泛关注。6月2日,《人民日报》在观点版以“本报评论 部”名义再次推出“人民观点·如何回应社会关切”系列评论文章,首篇题为《在良性互动中寻求“善治”》。文章提出的一系列观点,一经发表即引起关注。基于 此,记者特约记者连线《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皇甫平”系列评论作者之一周瑞金,对此进行解读。


  政府当怀谦卑之心


  记者:这篇文章指出,“在百姓眼里,从善如流、知错即改,远比‘一贯正确’更加可信、可敬、可亲”,“群众的诉求、媒体的监督恰恰是党和政府宝贵的执政资源”。你对此怎样看?


  周瑞金:这两句话很有针对性。现实生活中,有一些为政者漠视群众批评和维权人士的呼声,总认为老百姓是不对的,而只有他一贯以正确自居,总是听不进老 百姓的批评和不满。由此引发上访事件,引起官民对立,社会敏感事件增多,社会矛盾趋向尖锐。如最近以来连连发生的自焚甚至爆炸事件、从个体上访到群体抗 议。由此导致为维稳而采取的一些做法,实际又导致了不稳定的局面。


  记者:政府和民众之间要最终形成“良性互动”,处于强势的公权力一方该有何作为?


  周瑞金:不同地方应对社会热点事件的做法有区别。有些地方应对得比较好,能够尊重民意,所以社会热点事件化解得比较好,像广州番禺垃圾场事件就是其中 一例。这说明具有现代民主观念的当政者,在处理和民众的矛盾中,能理性地从工作出发,多做检查,找到不足,进而和社会公众互动,哪些问题存在什么困难,有 什么不足,即使当前解决问题的条件不成熟,也可以坦然相告。


  如果双方地位平等,且政府对民众怀有谦卑之心,不总以正确、高人一等的心态来对待民众,这样是可以进行沟通互动的。沟通互动的主动权还是在公权力这 边。因为整个社会资源、权力掌握在执政者手里,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你处在强势地位,弱势群体即使有过分要求、过激声音甚至过激行为,你也应该理解,且 要换位思考——如果你处在弱势地位,面对同样情况又会作何反应?


  政改最终走向


  记者:对公权力的另一面——社会公众,你怎么评价?


  周瑞金:中国的普通民众还是很好的,真正要捣乱的很少。挑起事端的大多是走投无路者。现在披露出来的一些极端行为,多是社会公众忍无可忍才铤而走险。有的人历经多年上诉、上访却得不到有关部门的回应,使得矛盾越来越激化。对很多极端事件加以分析,都有这个背景。


  记者:文章开头提出“知错即改,远比‘一贯正确’更加可信、可敬、可亲”。在我国,为什么政府“知错即改”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呢?


  周瑞金:由于政府是按照自己意志在办事,比如强制拆迁,多认为“市政建设整体上对社会有利,个别人捣乱是不对的”。再加上有的干部由上级直接任命,缺少群众投票授权的过程,所以对待民众总有高人一等的心态。


  记者:革命年代,共产党还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但由革命党转化为执政党后,民众和官员的距离是否被拉开?


  周瑞金: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当初中共处于非执政者地位,革命胜利的重要保障就是在民众这一边,所以他们能够非常谦卑地对待民众,尽量和民众搞好关 系。在执政以后,官员容易高高在上,而且“不受限制的权力必然会造成腐败,绝对的权力会造成绝对的腐败”,这是为历史所证明的真理。所以,从革命党转变为 执政党后,如果不能自觉地对待这一真理,共产党也会走上这条路。


  记者:从革命党到执政党的转变,有哪些制度性措施来保障这种良性关系?


  周瑞金:应该从政治体制和政治制度上来加以保证。党的执政理念是明确的——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但政治体制目前还存在缺陷,因此要深化政治体制改革,改革制度上的不合理因素。


  我相信,政治体制改革的最终走向,是宪政民主。要让权力真正来自社会公众,实现“权为民所赋”。如果权力的来源有制度保障,“权为民所用”就会体现为尊重社会公众,把保障社会公众的权利(特别是生命权和财产权)当做政治伦理的底线。


  政治伦理的底线


  记者:《人民日报》的这篇文章针对当下哪些具体现实呢?


  周瑞金:现在有些党政官员已经不讲底线了。这也难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也不讲底线。包括搞爆炸,都已经突破了底线。


  应当说,下层民众突破底线,和上层领导突破底线是有关的,为政者突破政治伦理底线,这条底线就是“共产党一定要为社会公众维护利益”,立党是为公的、执政是为民的。


  但你如果把社会公众的生命视作草芥,逼得他们因拆迁自焚,而当政者连同情心都没有,还指责民众违反法律,那就是突破底线了。这个问题很重要。所以,当政者一定要守住政治伦理底线。


  过去的老一代革命家,在这方面就很讲究。我记得三年困难时期,四川一个农民跑到天安门广场,大白天点天灯,向中央诉说农民已经饿死的事情。当时的北京 市委书记彭真不是将这个农民抓起来,而是将他保护起来,怕他回到四川受迫害,还把他安排到湖北一个地方居住。像他这样的老一代革命家,都有这样的胸怀。


  所以今天有的地方政府对待社会公众,稍有一点异常马上出动公安镇压、抓人,态度太差了。


  向民间寻求新动力


  记者:这几年来,中央多次强调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先后举办过省部级领导干部关于社会管理创新的研讨班、召开过中央政治局会议加以研究。这释放出什么信号?


  周瑞金: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是基于目前中国出现的若干问题。现在看起来,在一些地方还存在贯彻不到位的情况,所以这次政治局会议重新强调、研究了这个问题。


  政治局会议提出“三个最大限度”(最大限度激发社会活力、最大限度增加和谐因素、最大限度减少不和谐因素)呼唤社会管理创新。其中“最大限度激发社会活力”就是要社会参与、公民参与,社会协同,体现出中央最近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的主导思想。


  记者:这是否能体现出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由权力主导的社会变革模式动力的匮乏,转而向民间寻求新动力的可能?


  周瑞金:这是世界领域中社会管理、公共治理的先进经验,欧美国家早就开始实行了。因为我们是照搬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有国家而无社会,政府全能主义盛 行,统包社会的一切,这样使得社会毫无活力,社会也就等着政府来关心,而不是民众自己起来关心自己、保护自己、自己来为自己争取利益,所以缺少社会这个动 力。


  记者:中央强调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目前的社会基础是否具备?


  周瑞金:经过三十多年改革开放,社会主体的结构已经比较明确。从中国的现实出发,我们不可能把社会主体当做社会组织来管理,还是要从四个方面相互协 调:党的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和公民参与。重点在社会协同和公民参与,这样才有创新。如果重新回到“党的领导、政府负责”主导一切,回到“政府全能主 义”,就无所谓创新了。


  土地问题遗患多


  记者:对《人民日报》近期的一系列评论文章,你怎么看?


  周瑞金:最近《人民日报》一系列评论文章所体现的理念,其实是党中央精神的一种贯彻。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好目前出现的社会事件、社会矛盾、社会问题。这是社会转型期必然产生的。


  我们处在社会经济转型期,这是从封闭社会向开放社会、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期。面临公共治理、社会管理的课题,也是常态的——因为在工业化和城镇化发展中产生种种矛盾的问题,是有一定社会发展规律性在里面的。


  当然也有中国特色的东西,比如不搞土地私有化,而搞国有化。所谓土地国有化,实际就是掌握在政府手里,政府说地价要高就高、要低就低,随便可以侵犯百姓的利益。而农民缺少土地的权利,集体所有往往就是乡镇政府所有。


  现在几乎所有的社会事件都是由土地问题引起的,土地制度的不合理,最后还是要追踪到土地制度的改革来解决。


来源: 《长城月报》 | 来源日期:2011年第6期 | 责任编辑:王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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