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流动的空间增大，是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之一。但近几年来，社会流动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和新问题，如“官二代”、“富二代”、“穷二代”等现象的出现，折射了社会流动的固化趋势。那么，如何看待当前社会流动的这一趋势？如何拓宽合理的社会流动渠道？这个问题值得观察、分析与探讨。

　　本刊约请国家行政学院社会和文化教研部主任龚维斌教授作答。

　　——编者

　　近来，“官二代”、“富二代”、“穷二代”、“垄二代”等词汇挑动着人们的神经，引起人们对当代社会流动问题的思考。

　　■社会流动是改革开放的成果，同时也推动了改革开放和中国现代化向前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流动大大增强，首先是城乡二元结构的松动，为大批农民脱离土地，进入工厂和城镇务工经商创造了条件。乡镇企业的发展和农民工进城，不仅改变了农村的面貌，改善了农民的生存状态，而且促进了城市的繁荣和发展。高考制度的恢复，使得大批平民子女可以通过教育改变命运，几千万人及其家庭因为教育、因为高考制度的恢复实现了大幅度的社会流动，从社会底层一跃而上升至中产甚至更高的社会阶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就业形式日益多样化、择业方式市场化，人们不再从一而终，青年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兴趣特长选择自己的职业，炒鱿鱼和炒老板同时存在。住房制度市场化改革、人事档案制度社会化改革等都为人们的社会流动提供了更加宽松和便利的条件。社会流动的空间不断增大，社会流动的资源不断增多，很多人在此过程中实现了社会身份的转变和社会地位的提升。社会流动是改革开放的成果，同时也推动了改革开放和中国现代化向前发展。

　　■当前，社会阶层复制现象增多，人们改变身份和地位的难度比改革开放初期难度要大

　　但是，也应该看到，近十几年来，我国社会流动中也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和问题，一是教育改变人们身份地位的作用不如改革开放初期那么迅速有效，一些农民和普通工人子女大学毕业后难以找到理想的工作，人力资本改变命运的作用短期内难以显现。城市中的 “蚁族”大学毕业生满怀理想、不甘现状，顽强拼搏，值得充分肯定，但是这一现象背后折射出的社会流动困境也值得关注和思考。二是出国学习的留学生中普通工人农民家庭的孩子越来越少，名牌大学中来自农村和普通工人家庭的学生比例也有下降的趋势。三是农民工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在流入地的社会融合存在困难。流入城市的农民工子女、新生代农民工与其父辈不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没有再回到农村的打算，但是，要想融入当地社会存在着诸多障碍。四是农民这些年来增收困难，与城市居民相比收入差距继续扩大的势头没有得到有效地扼制。五是在国有和集体企业改革过程中一些工人的社会地位没有得到相应的提高，甚至不少人的社会地位相对下降。六是由于股市不景气、就业压力大、城市房价过高、上涨过快，一些原本有望成为中产阶层的“小资们”突然发现自己成为了不上易下的“夹心层”。七是国家允许资本、技术、管理和劳动一样参与收入分配，目的是让创造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劳动在居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不仅没有相应提高反而逐渐下降，资本、技术和管理获得收入分配的份额过高，普通劳动者阶层与资本、技术和管理阶层的收入差距、发展差距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八是资本原始积累阶段过后，私营企业已经开始二代的培养和接班的准备。普通群众投资创业的难度逐步加大，通过创业、当老板提升经济社会地位的难度大大增加。以上只是列举近年来社会流动和社会结构变化方面出现的一些新情况和新问题，现实可能比这更复杂。总之，社会阶层复制现象增多，人们改变身份和地位的难度比改革开放初期难度要大。

　　■只有形成合理、充分的社会流动，才能消除阶层之间可能存在的紧张和冲突，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

　　社会流动与社会分层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个方面，也就是说社会流动与社会分层是密切联系的。社会分层也叫社会阶层，因此，社会阶层与社会流动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任何社会都存在着不同的社会阶层，没有社会阶层的社会是不存在的。有社会阶层，就意味着人们的社会地位有高低不同的差异。社会阶层地位决定于人们拥有的资源和机会。资源包括政治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以及社会资源。政治资源包括在政党中的地位、在政治和行政组织中的位置等，社会资源主要涉及社会关系，即“你是谁”、“你认识谁”和“与谁关系密切”，文化资源包括学历、技术职称等，经济资源包括收入和财产状况等。机会主要是指获得职位和地位的机遇。资源决定着机会，机会影响着资源。社会阶层是社会流动的结果，也是社会流动的起点。有社会阶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社会阶层的固化和社会的不流动。相反，如果有畅通的社会流动渠道，形成合理的、充分的社会流动，不同的社会阶层成员都有希望通过个人的努力实现向上流动的梦想，社会就会形成百舸争流、万马奔腾的局面，社会就会充满活力、竞争向上，不断发展进步。不仅如此，社会还会因为流动而消除阶层之间可能存在的紧张和冲突，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

　　社会流动的理想状态是合理和充分。合理是指社会流动的性质，充分是指社会流动的数量。社会流动并不是简单地越多越好，首先要合理，关键是给谁提供了社会流动的机会，让谁实现了社会地位的改变和提升；其次才是要有充分的社会流动机会。如果大量优质的社会流动机会被少数强势阶层拥有甚至垄断，而下层社会成员难以获得优质的社会流动机会，这样的社会流动就是不可取的。社会流动机会特别是优质的社会流动机会能够给人们提供新的发展空间、新的社会阶层地位。因此，社会阶层的边界应该是开放的，社会流动的机会也应该是开放的。计划经济时期，城乡二元结构中农民和城市居民的社会阶层边界是封闭的、不流动的，仅仅因为农民身份很多招工、提干的机会就与农民无缘。社会阶层边界开放后，谁有资格获得社会流动机会，取决于社会成员的资源和机会的拥有量。但是，现实社会中，城乡居民的二元身份待遇并没有完全消除，市场化过程中起点的不平等造成了不同社会阶层获得社会资源和机会的能力差异增大，公共权力在缩小不同社会阶层获得资源和机会的能力差异方面作用不够，有时政治资源特别是权力资源直接干预社会流动，还在相当程度上扩大了这种差异。

　　■如何拓宽社会流动渠道，形成合理的社会阶层结构

　　促进合理的社会流动，形成合理的社会阶层结构，实现社会和谐稳定，一是要正视现实，要科学理性地研究和分析社会流动中存在的问题，既不要漠视存在的问题、掉以轻心，也不要情绪化夸大问题、惊慌失措。“官二代”和“富二代”现象本身无可厚非，关键是看他们社会流动的机会是否公平合理。如果“富一代”、“官一代”变成“穷二代”也是不可取的。最可怕的是“穷二代”和“农二代”的大量存在，底层社会向上流动的机会减少，看不到提升社会地位的希望。二要认真从制度、体制和政策层面深入研究解决问题的思路，制定完善的公共政策，拓宽合理的社会流动渠道。第一，要加快户籍制度改革，加快破除附着在户籍身份上的不平等公民待遇，加快进城农民工及其家属的社会融合，实现由农民向市民的彻底转变。第二，进一步促进权力在阳光下运行，防止和反对腐败，减少权力资源对社会流动机会的影响和干预，让人们在公平的环境下平等地竞争。第三，进一步公平合理地配置公共资源，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重点是加强对普通群众特别是困难群众的权益保护，促进起点公平，提升他们获取资源的能力。总之，既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和机会配置中的作用，也要充分发挥公共政策特别是社会政策对资源合理配置和弱势群体有效保护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