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文化论纲 |
作者:马庆钰 日期:2013-02-28 阅读:1198 次 |
政治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个伦理问题。它决定着在一特定范围内有多少人以及他们在多大程度上享受那种人所应有的一系列权利这一重大问题。研究和关注政治这
一科学,主要目的显然就是为了人的生存和生活质量问题,为了使之越来越接近人类理性现已认识到的那一伦理和道德水平而不是相反。也正是追寻这一目的,本文
对中国政治文化传统进行了历史的、逻辑的、全景式的观照、总结和分析,希望对其产生与存在的土壤、主要特征、发展障碍、发展目标、发展条件以及发展路径等
相关问题给予尽可能客观的回答与解释。
作为一个研究角度,政治文化是伴随行为主义政治学的兴起而来的。是阿尔蒙德于1956年8月在美国《政治学杂志》发表的“比较政治体系”一文中首先采用了
这一提法并加以界定,此后为政治学界接受并为众多学者用以分析政治体系中的政治行为及其变迁。多年来国外专业人士围绕政治文化概念及其方法虽见解各异,见
仁见智,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是指社会成员对于政治体系及其过程所大体持有的政治态度、情感、价值等方面的综合意识取向。在此框架之内,又有除阿尔蒙德等
人的心理性认定以外的其它三种认识,即以伊斯顿为代表的客观性定义、以白鲁恂为代表的启发性定义和以费根和塔克为代表的综合性定义。
中国约从1987年开始出现了关于政治文化的介绍与研究。在宗承原创者的基础上,也围绕政治文化概念形成了四种不同的看法,即:政治理论、制度、心理三层
面综合说;政治理论与政治心理二层面综合说;心理与行为的综合说;以及政治生活的心理说。我基本倾向于后一种观点。因为如果将政治的所有方面泛文化化,那
么政治制度、政治思想与政治文化相异的界限及特色又在哪里呢?政治思想理论是外在符号性质的东西,它或可能或不一定可能成为人们内化的态度和心理;政治制
度则是文化的“载体”而已,它所表现的除了外在形式外更重要的是通过此形式所传达的政治价值。正如一堆建筑的文化含义不在砖瓦钢木而在于其风格、一纸绘画
的文化含义不在纸笔砚墨而在于其神韵一样,离开了观念形态的精神,政治制度之物体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就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政治文化中的“大文化”
观是值得讨论的。有鉴于此,本文认为:政治文化是从一定思想文化环境和经济社会制度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经过长期社会化过程而相对稳定地积淀于人们心理层面
上的政治态度和政治价值取向,是政治系统及其运作层面的观念依托。
由此进一步认定,无论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国政治文化传统,还是中国政治文化,三者实质上都是指中国所特有的、在过去产生、经过了历史的社会化过程、至
今仍在政治生活中活着的东西,是相对稳定地积淀在中国民众心理层面上的政治态度和政治价值取向,是中国政治系统和政治运作层面的依托。本著在使用这三种概
念时,皆赋予其等同的涵义。
政治文化具有精神现象的一般禀性:它有模糊抽象性,这决定了人们在研究中除了采用问卷调查外,设身处地地观察体验也是相当不错的途径;它有“集体无意识”
性,这决定了我们对政治文化界定时在个性偏好和“集体人格”之间的取舍;它有规范与匡约性,这说明外在强制在政治文化形成中有重要作用;它有固执与抵抗
性,这为我们理解政治文化变迁中所遇到的文化相对主义、文化民族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障碍提供了注释;它有发展与趋同性,这使我们认识到,外在参照系的存在
及其刺激对于文化主体意识的觉醒与政治文化发展有促进作用;政治文化还有意识形态性,因为政治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社会利益的分配机制和过程,变动传统的政
治文化,就意味着利益分配格局的变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社会变革的最后落脚点往往是政治的而不是别的;这也同时决定了权力阶层在政治现代化中所处的地位和
不容回避的责任。
由于往往会出现政治发展的拖曳和滞后情形,这就迫使人们引起对于政治现代化与社会全面现代化之关系的高度注意。实际上,现代化是一个系统工程。特别是在经
济与政治之间,因为内在一种逻辑互动关系,故预示了那种纯粹经济主义实践的最终局限性。所以,在经济优先的原则下,应不忘记将政治现代化尽早编入操作程
序,这是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运动中必须确立的一个指导原则。1840年以后中国的社会发展史证明,政治文化一直是现代化运动中具有全局影响的一个消极因素。
这说明,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培育科学理性并在此基础上促成主体政治文化发展观的变革和消除政治发展中的偏见,极为必要。
从本质上说,文化离不开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必得与外部自然进行物质交换才能存在。人以自己为目的,通过实践活动,使客观世界合乎人的生存需要,这种以人的
存在为轴的物质生产活动,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核心,也是人类文化的根基。寻求文化的由来,探究政治文化的根源,不能不追问反映着生存样态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
式,所有文化价值观念的育成与演化,以及人类主体精神活动的可能性空间都可以从中找到解释。中国政治文化来自于中国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归纳起来,
影响着中国政治文化性状的主要因素有四:一是小农自然经济方式;其二是宗法族制的社会构造;其三是国家意识形态化的儒家学说;其四是国家制度和权力阶层的
支配与匡约。它们结成互为依存,相互支持的政治生态系统,成为育化中国政治文化传统的土壤。
小农自然经济的长期存在至少产生这样三种后果:1.养成人们对土地和农业的依赖及与之相关的封闭保守、安土重迁心理;2.养成人们对于家庭家族的依赖及与
之相关的崇古崇老崇长心理;3.养成人们对男性家长的依赖及与之相关的依附仆从心理。自然经济的延续,其客观因素可能在于中国半封闭的温带大陆性地理环境
具有比较完备的隔绝机制;其主观因素则在于封建国家的政策导向,这主要包括“重农抑商”、土地自由买卖、“工商食官”和封建国家对于城市的控制等等,从而
阻止了商品经济和市民社会在中国的成长。
宗法族制在中国具有悠久历史传统。它的古代社会组织形式虽有变迁,但最终得以世代接续的社会组织形态是由氏族社会遗传下来的以父家长为中心、以嫡长子继承
制为基本原则的宗法制度。在历代王朝的政治统治中,建立在血缘氏族基础上的宗法制度产生了家国同构的奇妙效应。当社会稳定时,国家生活原则借助于宗法家族
经络细胞得以有效贯彻;而当国家危机时,宗法族制又成为国家修复的基础。中国政治文化传统只有联系到宗族制度与国家组织的同构呼应性,才能得到更全面的理
解。
中国历史上曾有过多家学说和理论体系,在王权更替中虽曾尊贵显荣为王者依重,却大多在政治漩涡中难免昙花一现的命运,唯有儒家学说能够在学派林立的角逐较
量中问鼎于官学座椅。此主要因于产生在自然经济和宗法血缘环境中的儒家学说,既合乎国情又顺乎民风;而由孔子发端后又多经儒门诸子补充发展的理论体系既有
理论逻辑的一致,又有情感逻辑的和谐,这一非凡资质是其由私学变为官学的基本前提。它并蓄兼收道、法、释诸家所长,避己之短,治国治民理论体系日臻成熟丰
满,从而确立了它在诸子之学中无可摇动的国家意识形态霸主地位。又加之始自隋唐的科举制和历代王朝以儒学为绳墨的文化专制,最终使中国成为以五伦三纲、四
维八德为经纬的汪洋大海。
文化与制度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单向因果关系,其实际情况并不亚于“鸡与蛋谁先谁后”这个命题的复杂程度。政治文化的核心是政治,政治的核心是权力,权
力的核心是利益的支配。这就意味着,权力阶层对一个国家的政治价值决不会袖手旁观,而总是采取积极主动的选择与诱导措施,以便使政治文化沿着国家制度和政
治精英所认可的方向发展。这就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们会引导政治生活方式朝着民主的方向发展;要么他们会引导政治文化朝着专制的方向发展。中国在建国之前的
全部历史和之后的近30年中间,政治文化方向主要朝向了后者。这是中国政治文化的又一土壤。
按照经典政治文化的分类标准,似乎可以说中国属于依附型政治文化。流淌几千年的历史之河积淀于国民心理层面的政治价值意识与行为习惯取向所展示的政治文化
特征主要是:家长本位的政治文化;权力崇拜的政治文化;自律诉求的政治文化;“潜规则”的政治文化;以及均平取向的政治文化。
当人们从政治文化意义上提及“家长本位”时,它已走出了家庭家族的门槛,由父、族家长而至里、县家长,再至郡、省家长,最后在君主帝王那里获得了最完整的
内涵。作为一种主观理性存在,家长制体现的是在政治生活的序列中,人们由上而下拥有绝对权力而无相应的义务;由下而上只有绝对的义务而无相应的权利。与家
长制相随形影的,是中国特有的礼制秩序或伦理角色定位系统。五伦三纲既是一种礼制秩序,又是一种角色规范,从而固化了家长本位的政治文化。由于政治是一种
利益分配机制,所以家长的全能地位就必然造就出“权威主义人格”。这种人格类型是一支躯干两副面孔:以己为政治序列中的原点,对下位是颐指气使的主子,而
对上位则是卑躬屈膝的奴才。具体说来,家长制导致的权威主义人格主要表现为皇权崇拜意识,虚饰好伪倾向,和奴性仆从习惯。
权力崇拜作为一种社会价值取向,其存在前提是政治的泛化,即是说国家与社会、政治与经济的一体化。在这种环境中,国家政治功能无限膨胀、无限覆盖,而社会
自主空间则极度狭小和社会经济功能极度微弱。在这一政治是一切、一切是政治的社会中,权力当然成为最活跃、最有价值的生存工具和生活杠杆,这一点清楚地体
现于王权时代权力与特权、权力与土地、权力与商工、权力与读书等多重关系之中。以封建皇权为尖顶的金字塔型官僚体系按权力大小和官位高低进行生存生活资源
分割的现实,成为对于社会成员的直感刺激,由此在社会成员中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权力崇拜意识。其源远流长的影响在当代的依稀反映是:依然超常的权力支配空
间;反复发作的帕金森病;卖官鬻爵的官场腐败;以及名人入仕的激励传统。
所谓“自律”,就是主体根据自己的内在意志和良心引伸出道德规范,并选择与之相应的行为模式;所谓“他律”则是主体根据外在强制要求引伸出的道德规范,并
选择与之相应的行为模式。从政治运行角度讲,“自律”和“他律”可以被视为两种不同的政治类型。道德的即可说是“自律”的,法治的即可谓之“他律”的。前
者生成于“人性本善”的认定,后者则出自“人性本恶”的忧虑。中国的政治形态属于前者。这一感性自律的治国实践,其现实结局是以情感为支点的人治政治。它
不但不能制约权力,反而为其所用,成为以权代法、权大于法的逻辑前导。它所导致的后果:一是对于以客观理性为基础的宪政和法治的疏离无知;二是强化了全社
会普遍的明君清官期盼意识。
“潜规则”这一提法是针对“正式规则”即由官方明文规定的法律、法规、规章、条例以及种种“红头文件”而言的。这两种规则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经历着两种极
为不同的命运。正式规则经过了严肃认真的制定过程,有冠冕堂皇的身份地位,在官场语言和官样文章中连篇累牍耳熟能详。但是这类具有合法性和官方基础的规则
条文在现实生活中却往往归于有令难行、有禁不止的结局。相比之下,非正式规则虽然不成具文,却能深入人心;虽然不登台面,却是约定俗成。它是合情不合法的
规矩,是意会而非言传的“陋规”,是当事者彼此的认可和期待。“潜规则”深根于中国宗法族制的悠久历史和人情大国的深厚土壤;血缘、乡缘、学缘、业缘四个
圈子是其畅行其道的基本依托;人情开道、旁门左道是其基本交往方式;由腐败走向制度失灵是其不可避免的结果。
当人们不否认政治这一事物的利益分配功能时,便会认可均平主义是一种政治观念和实践。均平主义成为一种普遍思潮主要见于两个原因:人之物质本体的生存需求
与生产供给缺口的矛盾;人具有懒惰、依赖和攀比的天性。此外,均平主义在中国的格式化还有一特殊原因,即能满足政治需要。尽管在自古至今的长时段中人们一
直孜孜以求去实现
“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的均平主义梦想,可迄今所有的试验无不以失败告终。历史昭示,在均平主义和家长政治、特权现象及无政府主义之间存有某种亲缘关
系:它“一碗水端平”的实践不依市场调节而只能靠人为摆布,这就为实施人治、加固集权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其主张从来都是按照五伦三纲角色定位系统将利
益分配建立在人分等、物有殊的等级差序基础之上,其实践总是在均平旗帜掩盖下菌生权力阶层相对于平民大众的种种特权;均平主义中还潜伏着无政府主义,这不
仅因为人们对均平的要求必然会由经济生活伸向政治和其他社会生活,而且还因为与均平共生的家长政治会制造社会反弹从而积蓄起反抗与无政府情绪。所以在均平
主义高调存在的地方,人们完全有理由对集权、特权和无政府倾向保持足够警惕。
如果说中国政治文化传统在较古远的历史上还有些存在意义的话,那么伴随着历史的前行,社会便日益感到了其缚背的沉重和裹足的拖累,创痛巨深的鸦片战争实质
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客观评价。所以,在一种异质文化触动下,中国便开始了变革求存的现代化运动。然而就政治文化来说,却迟迟难以跳出过去的掌心和摆脱
西西弗斯的尴尬。我以为这除了受制于经济活动方式外,文化变革观上存在的问题也需要反思。这方面问题归纳起来主要有三:即在社会变革中存在的文化相以主
义、文化民族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三大障碍。
文化相对主义作为一种文化哲学并非来自中国本土,但在中国社会变革中,却总能从林林总总的主张里看到它晃动的影子。我以为文化相对主义实际上在探讨问题时
一是陷入了整体主义的歧路。用一种不严密的说法是,文化可以有“小文化”和“大文化”之别,如果说那些属于衣食住行民族风情之类的文化还具有某种程度相对
性的话,那么如环境保护、战争与和平、市场经济制度、世界减灾、反毒品犯罪、生命与健康、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当然也包括政治与伦理等诸如此类的主题便日益
超出民族范畴而成为众所关注的世界性文化。在这里,文化相对主义是缺少立足点的;二是回避了文化的目的性。谈文化,绝不仅是为了哲学本身,而是为了生活,
是为了人类的福祉。所以那种无关痛痒的白描和存在即是合理的认识以及任何一种意识形态支配的评价立场,都是不合乎文化目的论的。文化观念的科学与否,直接
关联着社会今后行动的选择和调整,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质量。文化相对主义可能很动听,但对于民族文化包括政治文化的发展来说并不实用;三是陷入了封闭僵滞的
文化分析框架,这当然要受到生生不息、流变无终的人类社会历史本质的挑战。封闭是空间的,静止是时间的,这两点都与文化发展属性相抵牾。如果要使文化相对
主义看起来是对的,必得给其预设两个前提,一个是不同的地域民族彼此永远隔绝,另一个是世界的时间之矢至此永远凝滞。然而这些都不存在,从而显露出文化相
对主义的漏洞。
文化保守主义是一种有限的社会变革原则,是在鸦片战争后社会危机加剧的背景中凸现出来的政治文化思潮,“体-用”论及其实践是它的主要表现形式。一方面在
认同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批判传统,另方面又在批判异质文化中学习异质文化。所以,它是介于文化民族主义的传统派和激进主义的西化派中间的文化选择。与传统派
无乃黄昏的颓像和西化派绝对片面的败着相比,文化保守主义的“体-用”派显露一付折衷骑墙面目:既维护道统和皇统的礼制文化,又采借西洋器物技艺等新鲜事
物,以民族主义的文化情怀与开明进取的革新姿态既迎合王公权贵、道统卫士又慰籍西学学人、新派猛士,以其随上合下、不偏不倚的中庸做派而终成社会变迁中的
主流意识。百余年中,与“中体西用”名堂有异而内质相同或相类的文化主张不绝如缕。观其演化全程,可以说它始为一些意在革新的官僚士绅的行为策略,“体-
用”之间,“用”是重心;继而渐成权层和既得利益者维护道统、抵制变革的手段,“体-用”之间,“体”是重心。这种表面上玲珑八面、左右逢源的文化策略实
际服务的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政治目的。它与文化相对主义,文化民族主义扭结一起,成为延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因素。
文化民族主义与民族主义并非一物。如何使民族主义仅限于政治的范畴,而不使其在任性的民族情绪支配下变成狭隘的文化民族主义,即在政治上要求主权完整、国
家独立、和民族利益至上的同时,不旁生出文化独尊、文化孤立和文化排外的民族交往意识,是各民族国家政治民族主义发展中的一道难题。政治民族主义是可以理
解的,相比之下文化民族主义就非如此。文化可以是民族的,却不可以是“民族主义”的。从目的看,文化民族主义至少在表面上是关切民族利益的。可在实际上,
它那些夜郎自大和不分良莠一概拒异质文化于门外的极端做法却恰恰事与愿违。民族间文化营养素供应渠道的断绝迫使自己最后走入封闭萎缩的迷途窘境,初衷在于
爱国,结果却是误国;夙愿在于发展,结果却是倒退;本意在于富强,结果却是贫弱。动机与效果的背反,正是文化民族主义不可避免的悲剧。中国之所以在政治民
族主义的发展中生成文化民族主义,主要缘于背负着“华夏中心”的古老传统和近代民族意识的觉醒处于救亡与启蒙的矛盾之中。经验告诉,中国要立于现代化国家
之林,就必须要以理性哲学取代任性哲学,以务实哲学取代务虚哲学,以吃饭哲学取代观赏哲学,在认真反思旧有文化观念基础上,真正革除文化民族主义传统,摈
弃小农短见,抛却种种成见,以海纳百川的恢弘气度和博大胸怀去采撷来自外域的一切优秀文化与文明成果。这才是现代意义上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
文化是一个发展的概念,是一个进步的概念。人从自己的感觉出发,把这种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的主观认识设定为人类的文化过程。那么,属人社会的政治
文化是沿循一条什么样的路线呢?总体趋势就是:从家长的政治文化走向民主的政治文化;从人治的政治文化走向法治的政治文化;从子民的政治文化走向公民的政
治文化。这即是中国政治文化现代化的目标定位。
民主制度算不上是一个完美设计。但考虑到国家生活的目的并不是追求“至善”的境界而是避免人性哪怕是最小之恶的艺术,所以它仍然是迄今为止的最佳选择。民
主文化的价值可以在其赖以产生的逻辑前提中得到体现,这主要是指人的自然权利的存在、人之物质本体的需求本能、欲望腐蚀权力的事实、和个人成本效益的计
算。但民主是一个发展的过程,它总是在人类理性批判精神和科学求实精神的引导下,在物质基础设定的可能张力范围之内走着由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这样一个螺旋
上升的轨迹。这个发展过程中的每一个进步都是值得后人欣慰和骄傲的。中国应当在吸收和借鉴已有民主宪政实践中那些有益经验的基础上,根据中国的社会环境资
源,建立一套系统完善的宪政体系,这主要是指养育公民参与、权力制约、国家法治和社会议政的政治文化。
依法治国,从形式上讲是指国家不仅通过法来进行社会管理,而且它本身也为法所管束。依法治国的根本依据来源于对权力性质的认识。所谓“与狼共舞”,所谓
“政府是必要的邪恶”,都是人们对于国家权力这一必要社会存在的另一面的精到理解。且不说那些专制政权是如何奴役与压迫社会大众,即便是一些民主政权有时
也难免伤害公民的利益,挤占社会的自由空间。既然公共职权是由人来操纵使用的,那么它就难免不受人之“需求本能”影响和“经济人”规律的摆布。所以,“与
狼共舞”不是标新立异的怪论,而是社会公众永远面临的实在。在中国,由于相关环境制约下的认识是渐进的,这就决定了法治实践是一个“长征”。半个多世纪
中,中国的法治已经和正在经历从“刀把子”到“指挥棒”到“马笼头”三个阶段①。根据各国的经验和中国的具体国情,中国法治文化建设的目标应当至少包括法
制完备、主权在民、人权保障、权力制衡、法律公平、法律至上、依法行政、司法独立、程序正当、党要守法等十项内容。②
公民文化是民主宪政制度的意识铺垫与风格基础。其实质体现为与具有国籍的人们在宪法和法律匡约下所形成的权利与义务并行不悖的理性自觉和行为取向。在长期
影响着中国政治文化发育的四块土壤里面,主要生长的是子民心理而非公民意识。改造它的努力虽早从20世纪初就已开始,但比较具有宪政特征的文本及其实施条
件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才逐步获得。1982年形成并在此基础上经过了1988、1993及1999年修订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次使用了“公民”概
念,并就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做了中国历史上迄今为止与国际惯例最为接近的规定,所以至少在21世纪上半叶里面它应当是中国公民文化培育的基本教科书。以此为
核心,还需要提出一套公民理性塑造的价值规范,这主要是指引导公民努力追求权利与义务相统一、自由与规则相统一、尊严与建制相统一、参与与服从相统一、自
我与合作相统一、私利与公益相统一、怜己与悯人相统一、以及适度与正义相统一的恰当分寸与尺度。
1949年共产党领导下的建国,为中国民主宪政建设创造了良好开端;1978年在此前三十年正反两面经验基础上,中共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全面拨乱反正,
力倡解放思想,并实现了工作重点向经济建设方面的历史性转移。这两次“革命”都对中国的政治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中国才有条件将自己的
政治文化现代化目标经过反复矫正和调整以后,置放于符合人类终极精神的原则上面,锁定在代表人类先进文化的追求上面。特别是在执政党观念变革的开放和体制
转轨的改革方针引导下,经过20余年的不懈奋斗,一个现代化建设的全新局面正在被开拓出来。这使中国政治文化现代化转换在百年徘徊之后终于找到了更加可靠
的现实依据。首先是中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入全球化的世界潮流之中,这是中国政治文化现代化的外部条件;其次是中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善着市场经济制
度,这是中国政治文化现代化的内部条件。在这两个平台上面,执政党还将以村民自治、社区自治和非政府非赢利公共组织建设为先导的民主制度试验引入操作程
序。此类政治社会化工程与其他途径一起,对于中国政治文化的发展正在日益产生积极作用。
来源:《理论学刊》 2002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