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9日 星期二
师门沐恩二十载——记业师祁龙威教授
作者夏春涛              日期:2013-02-28               阅读:753 次

 

2005年11月1日,笔者在扬州参加“祁龙威先生执教暨学术研究60周年座谈会”。该文为应约撰写的赴会文章。

1985年大学毕业时,我被免试推荐到祁龙威先生门下攻读硕士学位,迄今刚好20年。师门沐恩20载,感慨良多。今年恰逢祁先生执教暨学术研究60周年,借此机会略抒胸臆,颇感欣慰。

以考证治史是祁先生的主要治学风格,也是他学术体系的精髓所在,由此折射出他深厚的学术功底和严谨的治学态度。正如戴逸教授所言,“做考证工作要有两个条 件,一是学问渊博,见多识广”,“二是有科学头脑,逻辑训练,认真求证,广密推理,一丝不苟”,“龙威同志具有这两方面的优长,故而他运用考证方法治中国 近代史,能得人所不能得,能见人所不能见,能言人所不能言”(《考证学集林》序)。在60年的学术生涯中,祁先生著述甚丰,并在学科建设上有所建树。例 如,20世纪50年代撰刊《从“报恩牌坊碑序”略论当前研究太平天国史工作中的偏向》一文,及时指出学术界存在一味美化太平天国的偏向,背离了考证学“实 事求是”的原则,引起不小反响;主持搜集50余万言的文献、文物和口碑资料,编成《辛亥革命江苏地区史料》;倡导、组织扬州学派研究,推动建设太平天国文 献学,等等。在重视考据的同时,祁先生又强调不能为考据而考据,钻牛角尖。20世纪70年代末,他借鉴清儒戴震“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之法,撰刊 《释“功勋等臣,世食天禄”》一文,对史学界认为《天朝田亩制度》是太平天国推行人人平等的纲领性文件的传统观点提出质疑。该文与《从“报恩牌坊碑序”略 论当前研究太平天国史工作中的偏向》一样,均是从小处入手,由此引出涉及治乱兴亡的重大理论问题。

正是在长期以考证治史的基础上,祁先生于2003年由广陵书社推出《考证学集林》一书,从理论的高度,对考证学的历史发展脉络进行了系统梳理和科学总结, 并对考证学的概念、方法与准则作了深入阐释,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见。例如,该书逐一分析了乾嘉学派、胡适在运用考证方法上的贡献和局限性,指出只有在唯物史 观与考证学相结合后,考证学才跨上了更高峰,其特征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用矛盾对立统一的事物发展法则取代胡适的“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十字法 则,重新表述学者在从事“校勘”、“辨伪”、“考异”等工作中的思维发展程序,即发现矛盾,充分揭露矛盾,并使用归纳比较法最终解决矛盾;二是不再受静 止、孤立、片面的形而上学世界观的影响,为克服钻牛角尖、就事论事、割断因果等弊病提供依据。祁先生强调,考证重在证据,只有证据确凿,才能作出结论,因 此,考证学的准则是“言必有据”,而不能凭传闻,凭记忆,凭印象。关于如何运用考证为中国近代史研究服务,祁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一)必先建设目录 学;(二)继续发展辨伪学(辨伪书,辨伪物);(三)辨误(辨笔记资料之误,辨社会传说之误);(四)利用人证;(五)重视调查访问的资料;(六)清理历 法;(七)熟悉制度与地理。目前,先生正主持国家清史编纂工程《朴学志》项目,可谓众望所归。

考证固然不是历史研究的唯一方法,但却是不可替代和超越的一种方法。求真是历史研究的第一要务;没有了考证,也就没有信史可言。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目 前考证方法的运用已不再像以往那样受到应有的重视。尤其是不少青年学人,对考证学缺乏兴趣和认识,国学基础越来越薄弱,一味热衷于学习甚至照搬西方的理论 和方法,囫囵吞枣,急功近利。其实,考证是东西方治史的共同法则。新方法的运用不等于标新立异,同样需要以考证工作为基础,否则便是舍本逐末,所得出的结 论就难免会流于空泛甚至荒诞,更谈不上准确地认识和把握历史。至于研究成果低水平重复、片面追求轰动效应等种种浮夸现象,则从根本上背离了考证学“打破砂 锅纹(问)到底”的严苛精神。就此而论,《考证学集林》一书的出版可谓十分及时和重要。它给予我们的启示已不单纯局限于考证学本身。

当年在扬州求学期间,祁先生训练我们以考据治太平天国史,给我们讲如何运用目录、版本、校勘之学来研究太平天国文献,讲如何进行史料辨伪、史实考异,讲太 平天国史学史,重点引导我们探讨太平天国的典章制度。祁先生还专门给我讲过音韵学的一些基本知识,见我听得如堕五里雾中,才只好打住。“功底”、“根柢” 是祁先生平素对我们反复强调、使用频率最高的字眼。在扬三年,是我学术道路的起点,为我日后的学术成长打下了一个良好基础,使我受益非浅。饮水思源,时常 会对祁先生产生一种感念之情。如今,我在指导研究生时,也重视加强基本功的训练,并把《考证学集林》列为研究生的必读书目。只是自忖在考证学方面仍是个门 外汉,有负祁先生的厚望,不免深感汗颜。

祁先生对我们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不单是治学,还包括如何做人做事。他古道热肠,待人谦和热情,乐于助人,因而人缘很好,大家都亲切地尊称他为“祁先生”。 作为及门弟子,我们对此感受很深。记得在大学毕业前夕初次拜见祁先生返校后,某日意外收到他寄来的一本刊物,封面上赫然题写“赠春涛吾弟”数字。惶恐之 余,内心对祁先生平添了几分敬意和亲近感。来扬以后,祁先生在耳提面命的同时,对我们嘘寒问暖,从各个方面关心我们。闲暇时,祁先生经常带我们几个年轻人 一同散步、洗澡、逛书店,或是去九三学社扬州市委会办公室——先生时任九三学社中央委员、扬州市委主委。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他给我们讲学界掌故,讲他的 老师金松岑、表兄杨无涯的文人风骨和民族气节,讲他对罗尔纲、荣孟源等前辈的敬重之情以及与他们的交往,等等,使我们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感染和影响。 1986年,祁先生还带华国梁师兄和我一同到北京,拜访了罗尔纲等史学名宿。总之,在扬三年,如坐春风,给我留下了一份温馨的回忆。

1988年我到北京攻读博士学位乃至留京工作后,祁先生仍不时与我通话、通信。即便后来旅居美国、澳大利亚期间,祁先生仍与我保持着密切联系,继续给予我 指导、勉励和关怀。1999年11月9日来信有云:“……我更预期二十一世纪的我国史坛乃是唯物论与爱国主义并存的局面。愿吾弟留意于此,转向通论,勿局 限于觅新史料作专题研究,则成业更未可量矣。”同年11月25日来信亦谆谆教诲道:“研究太平天国史的潮流,自有其历史背景。……深愿贤弟留意于此,对大 部头史料,如《档案史料》(指总计26册的《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引者按)、胡曾左李等全集,下巨大功夫,在深厚的基础上,求其会通,写出一部 新的太平天国史来。这才是对老一代史学的新发展。”2000年11月6日,祁先生在澳洲来函勉励我说:“日前,友人将你于五月中刊登于《北京日报》关于李 秀成评价一文复印寄来。甚喜文笔比前老练多了,对问题也说清楚了。”每次读到先生的手札,我都倍感亲切。这种师生感情成为我生活中的精神支柱之一。

从1992年起,我先后写了两本专著,每次祁先生都慨然赐序。一个半月前,拙著《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被确定收入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研究 丛刊》,我再度请祁先生写序。由于交稿时间紧,考虑到先生已年过八旬,事前不免有些踌躇和忐忑。孰料先生不仅欣然允诺,还搁下手头的工作,很快就亲笔写出 2500字的序寄来,事后还多次来电话询问是否已收到,感人至深。

成为祁先生入门弟子的20年,也正是中国社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20年。祁先生生于1922年,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神州巨变,其拳拳爱国之心不时溢于言 表。1996年春节,先生在美国匹兹堡赋诗一首曰:“异国逢春节,神飞到故乡。拥书忘岁迈,对酒庆年康。冰雪终成水,乾坤正换装。和风随暖日,吹绿大江 旁。”2000年9月19日在悉尼写给我的一信中,先生又表示:“1991年去美国,感兴趣的是搜史料。1994年再去美国,兴趣转向探讨方法,于是有 《考证学与中国近代史研究》、《我与考证学》等成果。此番到澳,兴趣又向往哲理,总想如何在文化上促进祖国富强。”2001年7月中国共产党80华诞之 时,先生在扬州赋诗慨叹道:“八十年前事,生民水火中。群英谋国是,建党起东风。帷幄功收效,江河血染红。永垂千古迹,青史赞愚公。”对于祖国统一大业, 先生也十分关注,曾于1997年5月在南京作《静海寺感赋寄台湾友人》一诗:“举国腾欢日,南天一岛还。莫忘清季辱,牢记白门哀。永息内争祸,严防外侮 灾。匹夫同有责,共筑太平台。”这种情怀很有感染力。

身处北国,我时常会想起扬州,想起绿杨城的二分明月,古运河的旖旎神韵,大明寺的暮鼓晨钟,瘦西湖的长堤春柳,想起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青春岁月,更会想起我的恩师祁先生。因为有了祁先生,当代扬州增添了几分人文底蕴。这是扬州城的荣幸,同样也是我们弟子们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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